【原文】

甘蝇[1]，古之善射者，彀弓[2]而兽伏鸟下。弟子名飞卫[3]，学射于甘蝇，而巧过其师。

纪昌[4]者，又学射于飞卫。飞卫曰：“尔先学不瞬，而后可言射矣。”纪昌归，偃卧[5]其妻之机[6]下，以目承牵挺[7]。二年之后，虽锥末倒眦[8]，而不瞬也。以告飞卫。飞卫曰：“未也，必学视而后可。视小如大，视微如著，而后告我。”昌以氂[9]悬虱于牖[10]，南面而望之。旬日之间，浸[11]大也；三年之后，如车轮焉。以睹余物，皆丘山也。乃以燕角之弧[12]、朔蓬之簳[13]射之，贯虱之心，而悬不绝。以告飞卫。飞卫高蹈拊膺[14]曰：“汝得之矣！”

纪昌既尽卫之术，计天下之敌己者，一人而已，乃谋杀飞卫。相遇于野，二人交射，中路矢锋相触，坠于地，而尘不扬。飞卫之矢先穷。纪昌遗一矢。既发，飞卫以棘刺[15]之端捍之，而无差焉。

于是二子泣而投弓，相拜于途，请为父子。克臂[16]以誓，不得告术于人。

【注释】

[1]甘蝇：古代善于射箭的人。传说射箭时，射动物应声而倒。

[2]彀（gòu）弓：张满弓。

[3]飞卫：古代传说中的善于射箭的人。

[4]纪昌：古代传说中的善于射箭的人。

[5]偃卧：仰卧；睡卧。

[6]机：这里专指织布机。

[7]牵挺：织布机的踏板。

[8]锥末倒眦：锥末，指锥子尖。眦，眼角，上下眼睑的接合处：靠近鼻子的称“内眦”，靠近两鬓的称“外眦”。

[9]氂（máo）：同“牦”。牛尾巴。

[10]牖（yǒu）：窗户。

[11] 浸：慢慢地，逐渐地。

[12] 燕角之弧：用燕地出产的兽角做成的弓。

[13] 朔蓬之簳（gǎn）：用楚国蓬梗制成的箭。朔，当为“荆”字之误。荆，楚国，出产良竹。蓬，蓬草，杆可做箭。簳，箭杆。

[14] 高蹈拊膺：高蹈，举足顿地。拊膺（yīng），捶胸。

[15] 棘刺：荆棘的尖刺。

[16] 克臂：在臂上刻下记号。克，通“刻”。

【翻译】

甘蝇是古代射箭的能手，只要一张弓，弓声一响，就吓得野兽倒在地上，飞鸟落到地上。他有个弟子名叫飞卫，向甘蝇学习射箭，但技艺超过了老师。

有个名叫纪昌的人，又向飞卫学习射箭。飞卫说：“你先学会盯住目标而眼睛不眨的本领，然后才可以谈学习射箭。”纪昌回到家后，就仰面躺在他妻子的织布机下，双眼紧紧地盯住上下不停移动的踏板。两年以后，即使锋利的锥尖碰到眼眶，他的眼睛都不眨一下。于是前去告诉飞卫。飞卫说：“不行，你还必须先练好眼力，然后才可以学射箭。当你练到能把极小的物体看得很大，将模糊的目标看得很清楚的时候，然后再来告诉我。”于是纪昌用牦牛尾巴上的细毛拴住一只虱子，挂在窗户上，天天面朝南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。十天之中，虱子在他的眼中渐渐变得大了起来；三年之后，眼中的虱子竟然变得像车轮那么大。再看看其他物体，都如山丘一样。于是他便用燕国牛角制成的弓、楚国蓬草做成的箭，朝那只虱子射去，利箭正好穿透虱心，而挂虱子的牛尾细毛却没有断。于是，纪昌又前去告诉飞卫。飞卫听后，高兴得跳起来，拍着胸脯说：“你已经领悟到射箭的奥妙了！”

纪昌完全学到飞卫的技艺之后，心里盘算，天下能和自己匹敌的只有老师一人而已，于是就产生了谋杀飞卫的念头。一次在野外相遇，两人便张弓搭箭对射起来，箭头在中途相撞，落到地上，却连尘土也没有扬起来。飞卫的箭先射完了，纪昌剩下一支箭。纪昌射出最后那支箭，飞卫措手不及，只好用荆棘的尖端来抵挡迎面飞来的利箭，竟无丝毫差失。

于是，两个人激动地流着眼泪扔掉弓，在路上相对跪拜，请求结为父子。并在胳膊上刻下记号来发誓，诀不把射箭的技艺传给他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