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燕[1]人生于燕，长于楚[2]，及老而还本国。过晋国[3]，同行者诳[4]之，指城曰：“此燕国之城。”其人愀然[5]变容。指社[6]曰：“此若里之社。”乃喟然[7]而叹。指舍曰：“此若先人之庐。”乃涓然[8]而泣。指垄[9]曰：“此若先人之冢。”其人哭不自禁。

同行者哑然[10]大笑，曰：“予昔绐[11]若，此晋国耳。”其人大惭。及至燕，真见燕国之城社，真见先人之庐冢，悲心更微。

【注释】

[1]燕：姬姓，古国名。相当于河北北部和辽宁西端一带。公元前222年为秦所灭。

[2]楚：芈姓，古国名。战国时期疆域西北到今陕西商县东，东南至今江苏、浙江。公元前223年为秦所灭。

[3]晋国：姬姓，古国名。地有今山西大部，河北、河南和陕西各一部。公元前376年分为韩、赵、魏三国。

[4]诳：欺骗；瞒哄。

[5]愀（qiǎo）然：形容神色变得严肃或者不愉快。

[6]社：古代乡村的一种祭祀组织，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基层单位，亦叫乡社、里社，供奉的神灵为土地。

[7]喟然：叹气的样子。

[8]涓然：慢慢流泪的样子。

[9]垄：坟冢。

[10]哑然：笑声，笑貌。

[11] 绐（dài）：古同“诒”，欺骗；欺诈。

【翻译】

有个燕国人出生在燕国，却在楚国长大，到了老年才归返本国。途经晋国，同行的人欺骗他，指着一座城墙说：“这就是燕国的城墙。”那人听后，凄怆地改变了脸色。同行的人指着社庙说：“这是你乡里的社庙。”他听后长叹了一声。同行的人指着房屋说：“这是你家祖先居住过的房屋。”他听后眼泪不禁流了下来。同行的人又指着一座坟墓说：“这是你家祖先的坟墓。”那人抑制不住而大哭起来。

同行的人失声大笑说：“我刚才是在欺骗你，这里是晋国！”那人大为羞愧。等到了燕国，当他真的见到了燕国的城邑和社庙，真的见到了祖先的房屋和坟墓时，悲伤的感情反倒减轻了很多。

【解读】

《周穆王》篇通过文中叙述的寓言和故事主要强调这样几项内容：一是事物的变化是反复多端的，有的只在“徐疾之间”，不能以一种模式来看待；二是自然界神秘莫测，功力深远，变化无穷，人们对它的认识是没有止境的；三是形神交接，产生梦，产生事，提倡神凝，使梦自消；四是人们习性的形成受到自然的影响，自然条件不同，习性便迥然相异；五是事物之间是可以转化的，不是一成不变的。这些寓言和故事，具有讽刺的锋芒，对于黑暗、丑恶的社会现实作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。

列子的“梦幻说”是以世界物质本体为前提而提出的，指出“有生之气，有形之状，尽幻也”。“穷数达变，因形移易者，谓之化，谓之幻。造物者其巧妙，其功深，固难穷难终。因形者其巧显，其功浅，故随起随灭”，是谓幻化。列子认为觉醒和幻变既有形同之处，又相互区别。觉醒时发生的事情和对事物的认识都是真实的，而幻变时发生的事情和对事物的认识都是虚妄的；觉醒时有幻梦，幻梦时有觉醒。同时，告诫人们不要被表面的幻化现象所迷惑，不要被颠倒黑白、混淆是非的病态行为所干扰，也不要把不符合常理的返真状态视为病态，要牢牢把握事物的规律，道的本质。只有不变的规律和守一的道，才是真实的，才是正确的。文中列子还对变因作了唯物论的解释，指出“神遇为变，形接为事”，梦是精神活动，事是形体与外物的接触。“昼想夜梦，神形所遇”，事是梦的根源，是人的生理与心理综合活动的产物。

此篇重点提出了“秉生受有谓之形，俛仰变异谓之化。神之所交谓之梦，形炎所接谓之觉”。这“形、化、梦、觉”四个概念，是带根本性的哲学范畴。机体实际存在形式，就是“形”；物质的变换形态，就是“化”；精神与外物的交感，就是“梦”；机体与外物的接触，就是“觉”。它们都是以物质为基础的，是由物质决定精神变化的。四个方面加以论证和阐释，这证明，观点是唯物的，也很有说服力。其次，文中还坚持生灭同理、觉梦一途的思想。这仍然是沿袭老庄的观点。按照唯物主义的观点，生与灭、觉与梦是不同的；然而，《周穆王》篇却视为一样，把已有的朴素唯物观点退回到唯心的观点，这又证明，《列子》在世界观上是十分矛盾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