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子

《列子》又名《冲虚经》,于前450至前375年所撰,是道家重要典籍,也是我国古代思想文化史上著名的典籍。全书八篇,一百四十章,由哲理散文、寓言故事、神话故事、历史故事组成。每篇文字,不论长短,都自成系统,各有主题,篇篇珠玉,浅显易懂,读来妙趣横生,隽永味长,发人深思。
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鸯者,能养野禽兽,委食于园庭之内,虽虎狼雕鹗之类,无不柔驯者。雄雌在前,孳尾成群,异类杂居,不相搏噬也。王虑其术终于其身,令毛丘园传之。梁鸯曰:“鸯,贱役也,何术以告尔?惧王之谓隐于尔也,且一言我养虎之法。凡顺之则喜,逆之则怒,此有血气者之性也。然喜怒岂妄发哉?皆逆之所犯也。夫食虎者,不敢以生物与之,为其杀之之怒也;不敢以全物与之,为其碎之之怒也。时其饥饱,达其怒心。虎之与人异类,而媚养己者,顺也;故其杀之,逆也。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?亦不顺之使喜也。夫喜之复也必怒,怒之复也常喜,皆不中也。今吾心无逆顺者也,则鸟兽之视吾,犹其侪也。故游吾园者,不思高林旷泽;寝吾庭者,不愿深山幽谷,理使然也。”

【原文】

周宣王[1]之牧正[2]有役人[3]梁鸯者,能养野禽兽,委[4]食[5]于园庭之内,虽虎狼雕鹗[6]之类,无不柔驯者。雄雌在前,孳尾[7]成群,异类杂居,不相搏噬[8]也。王虑其术终于其身,令毛丘园[9]传之。

梁鸯曰:“鸯,贱役也,何术以告尔?惧王之谓隐于尔也,且一言我养虎之法。凡顺之则喜,逆之则怒,此有血气者之性也。然喜怒岂妄发哉?皆逆之所犯也。夫食虎者,不敢以生物与之,为其杀之之怒也;不敢以全物与之,为其碎之之怒也。时其饥饱,达其怒心。虎之与人异类,而媚养己者,顺也;故其杀之,逆也。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?亦不顺之使喜也。夫喜之复也必怒,怒之复也常喜,皆不中也。今吾心无逆顺者也,则鸟兽之视吾,犹其侪[10]也。故游吾园者,不思高林旷泽;寝吾庭者,不愿深山幽谷,理使然也。”

【注释】

[1]周宣王:姬靖,西周国王,前828—前782年在位。周厉王之子,死后被追谥为世宗。

[2]牧正:古官名。牧官之长,主管畜牧。

[3]役人:供役使的人。

[4]委:托付,此处引申为致送。

[5]食(sì):喂养。

[6]雕鹗:雕(diāo),是鸟类的一种,羽毛褐色,上嘴勾曲,视力很强,利爪,能捕食山羊、野兔等。鹗(è),俗称“鱼鹰”,一种大型无害的鹰,背深褐色,腹部白色,性凶猛,常在水面上飞翔,捕食鱼类。它们都属于猛禽。

[7]孳(zī)尾:动物交配繁殖。后多指交尾。

[8]搏噬(shì):搏击吞噬。亦以喻打击陷害或侵略吞并。

[9]毛丘园:人名,姓毛,名丘园。

[10]侪(chái):同辈,同类。

【翻译】

周宣王时期的牧正手下有一个名叫梁鸯的役夫,能够饲养野生的禽兽,他在园庭中送食物喂养它们,即使是虎狼雕鹗之类的禽兽,也无不对他温柔驯服。这些雌雄禽兽交配繁殖,生下成群的后代;不同种类的禽兽混杂居住在一起,从不互相搏斗伤害。周宣王担心梁鸯的技术失传,便派毛丘园来学习他的驯养技术。

梁鸯对毛丘园说:“我梁鸯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役夫,有什么技术可传授给你的呢?但怕大王说我对你隐瞒,姑且说一说我饲养老虎的方法。一般来说,依顺它就高兴,违逆它就发怒,这是有血气的动物的本性。但是高兴与恼怒难道是随便就发作的吗?这都是由于违背它的习性而触发的。喂养老虎,我不敢拿活的动物喂它,怕它在咬杀活物时诱发它的天性而发怒;我也不敢拿整个的动物喂它,怕它在撕碎动物时诱发它的天性而发怒。要知道它饥饱的时刻,摸透它发怒的条件。虎与人不同类,虎讨好喂养它的人,是由于喂养的人依顺了它的缘故;之所以它伤害人,是因为人们违逆了它的性情。既然这样,我哪里敢违逆它而使它发怒呢!当然我也不一味地依顺它让它高兴。因为高兴过度反过来一定会发怒,而恼怒过度反过来又常常是高兴,这两种做法都不适当。现在我的心里既不想违逆它们也不想顺从它们,那么鸟兽看待我,就像看待它们的同类一样。所以游玩在我园庭中的禽兽,不再思念密林和大泽;栖息在我园庭中的禽兽,不再向往深山和幽谷,这正是由于上述道理而使这些禽兽变成这个样子的。

上一篇:范氏有子曰子华,善养私名,举国服之;有宠于晋君,不仕而居三卿之右。目所偏视,晋国爵之;口所偏肥,晋国黜之。游其庭者侔于朝。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,强弱相凌。虽伤破于前,不用介意。终日夜以此为戏乐,国殆成俗。禾生、子伯,范氏之上客。出行,经坰外,宿于田更商丘开之舍。中夜,禾生、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,能使存者亡,亡者存;富者贫,贫者富。商丘开先窘于饥寒,潜于牖北听之。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。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,缟衣乘轩,缓步阔视。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,面目黎黑,衣冠不检,莫不眲之。既而狎侮欺诒,[生僻字 详见原文] 㧙挨抌,亡所不为。商丘开常无愠容,而诸客之技单,惫于戏笑。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,于众中漫言曰:“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。”众皆竞应。商丘开以为信然,遂先投下,形若飞鸟,扬于地,肌骨无䃣。范氏之党以为偶然,未讵怪也。因复指河曲之淫隈曰:“彼中有宝珠,泳可得也。”商丘开复从而泳之,既出,果得珠焉。众昉同疑。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。俄而范氏之藏大火。子华曰:“若能入火取绵者,从所得多少赏若。”商丘开往,无难色,入火往还,埃不漫,身不焦。范氏之党以为有道,乃共谢之曰:“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,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。子其愚我也,子其聋我也,子其盲我也,敢问其道。”商丘开曰:“吾亡道。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。虽然,有一于此,试与子言之。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,闻誉范氏之势,能使存者亡,亡者存;富者贫,贫者富。吾诚之无二心,故不远而来。及来,以子党之言皆实也,唯恐诚之之不至,行之之不及,不知形体之所措,利害之所存也。心一而已。物亡迕者,如斯而已。今昉知子党之诞我,我内藏猜虑,外矜观听,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,怛然内热。惕然震悸矣。水火岂复可近哉?”自此之后,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,弗敢辱也,必下车而揖之。宰我闻之,以告仲尼。仲尼曰:“汝弗知乎?夫至信之人,可以感物也。动天地,感鬼神,横六合,而无逆者,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?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,况彼我皆诚哉?小子识之!”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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