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子

《列子》又名《冲虚经》,于前450至前375年所撰,是道家重要典籍,也是我国古代思想文化史上著名的典籍。全书八篇,一百四十章,由哲理散文、寓言故事、神话故事、历史故事组成。每篇文字,不论长短,都自成系统,各有主题,篇篇珠玉,浅显易懂,读来妙趣横生,隽永味长,发人深思。
北宫子谓西门子曰:“朕与子并世也,而人子达;并族也,而人子敬;并貌也,而人子爱;并言也,而人子庸;并行也,而人子诚;并仕也,而人子贵;并农也,而人子富;并商也,而人子利。朕衣则裋褐,食则粢粝,居则蓬室,出则徒行。子衣则文锦,食则粱肉,居则连[生僻字 详见原文] ,出则结驷。在家熙然有弃朕之心,在朝谔然有敖朕之色。请谒不及相,遨游不同行,固有年矣。子自以德过朕邪?”西门子曰:“予无以知其实。汝造事而穷,予造事而达,此厚薄之验欤?而皆谓与予并,汝之颜厚矣。”北宫子无以应,自失而归。中途遇东郭先生。先生曰:“汝奚往而反,偊偊而步,有深愧之色邪?”北宫子言其状。东郭先生曰:“吾将舍汝之愧,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。”曰:“汝奚辱北宫子之深乎?固且言之。”西门子曰:“北宫子言世族、年貌、言行与予并,而贱贵、贫富与予异。予语之曰:予无以知其实。汝造事而穷,予造事而达,此将厚薄之验欤?而皆谓与予并,汝之颜厚矣。”东郭先生曰:“汝之言厚薄不过言才德之差,吾之言厚薄异于是矣。夫北宫子厚于德,薄于命;汝厚于命,薄于德。汝之达,非智得也;北宫子之穷,非愚失也。皆天也,非人也。而汝以命厚自矜,北宫子以德厚自愧,皆不识夫固然之理矣。”西门子曰:“先生止矣!予不敢复言。”北宫子既归,衣其裋褐,有狐貉之温;进其茙菽,有稻粱之味;庇其蓬室,若广厦之荫;乘其筚辂,若文轩之饰。终身逌然,不知荣辱之在彼也,在我也。东郭先生闻之曰:“北宫子之寐久矣,一言而能寤,易悟也哉!”

【原文】

北宫子[1]谓西门子[2]曰:“朕与子并世[3]也,而人子达[4];并族也,而人子敬;并貌也,而人子爱;并言也,而人子庸[5];并行也,而人子诚;并仕[6]也,而人子贵;并农也,而人子富;并商也,而人子利。朕衣则裋褐[7],食则粢粝[8],居则蓬室[9],出则徒行[10]。子衣则文锦[11],食则粱肉[12],居则连 北宫子谓西门子曰:“朕与子并世也,而人子达;并族也,而人子敬;并貌也,而人子爱;并言也,而人子庸;并行也,而人子诚;并仕也,而人子贵;并农也,而人子富;并商也,而人子利。朕衣则裋褐,食则粢粝,居则蓬室,出则徒行。子衣则文锦,食则粱肉,居则连[生僻字 详见原文]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,出则结驷。在家熙然有弃朕之心,在朝谔然有敖朕之色。请谒不及相,遨游不同行,固有年矣。子自以德过朕邪?”西门子曰:“予无以知其实。汝造事而穷,予造事而达,此厚薄之验欤?而皆谓与予并,汝之颜厚矣。”北宫子无以应,自失而归。中途遇东郭先生。先生曰:“汝奚往而反,偊偊而步,有深愧之色邪?”北宫子言其状。东郭先生曰:“吾将舍汝之愧,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。”曰:“汝奚辱北宫子之深乎?固且言之。”西门子曰:“北宫子言世族、年貌、言行与予并,而贱贵、贫富与予异。予语之曰:予无以知其实。汝造事而穷,予造事而达,此将厚薄之验欤?而皆谓与予并,汝之颜厚矣。”东郭先生曰:“汝之言厚薄不过言才德之差,吾之言厚薄异于是矣。夫北宫子厚于德,薄于命;汝厚于命,薄于德。汝之达,非智得也;北宫子之穷,非愚失也。皆天也,非人也。而汝以命厚自矜,北宫子以德厚自愧,皆不识夫固然之理矣。”西门子曰:“先生止矣!予不敢复言。”北宫子既归,衣其裋褐,有狐貉之温;进其茙菽,有稻粱之味;庇其蓬室,若广厦之荫;乘其筚辂,若文轩之饰。终身逌然,不知荣辱之在彼也,在我也。东郭先生闻之曰:“北宫子之寐久矣,一言而能寤,易悟也哉!”[13],出则结驷[14]。在家熙然[15]有弃朕之心,在朝谔然[16]有敖[17]朕之色。请谒不及相,遨游不同行,固有年矣。子自以德过朕邪?”西门子曰:“予无以知其实。汝造事[18]而穷,予造事而达,此厚薄之验欤?而皆谓与予并,汝之颜厚矣。”北宫子无以应,自失[19]而归。中途遇东郭先生。先生曰:“汝奚往而反,偊偊[20]而步,有深愧之色邪?”

北宫子言其状。东郭先生曰:“吾将舍[21]汝之愧,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。”曰:“汝奚辱北宫子之深乎?固且言之。”西门子曰:“北宫子言世族、年貌、言行与予并,而贱贵、贫富与予异。予语之曰:予无以知其实。汝造事而穷,予造事而达,此将厚薄之验欤?而皆谓与予并,汝之颜厚矣。”东郭先生曰:“汝之言厚薄不过言才德之差,吾之言厚薄异于是矣。夫北宫子厚于德,薄于命;汝厚于命,薄于德。汝之达,非智得也;北宫子之穷,非愚失也。皆天也,非人也。而汝以命厚自矜,北宫子以德厚自愧,皆不识夫固然之理矣。”西门子曰:“先生止矣!予不敢复言。”

北宫子既归,衣其裋褐,有狐貉[22]之温;进其茙菽[23],有稻粱[24]之味;庇其蓬室,若广厦之荫;乘其筚辂[25],若文轩之饰。终身逌[26]然,不知荣辱之在彼也,在我也。东郭先生闻之曰:“北宫子之寐久矣,一言而能寤,易悟也哉!”

【注释】

[1]北宫子:作者虚构的人物。

[2]西门子:作者虚构的人物。

[3]并世:同时代。

[4]人子达:有人使你尊贵显达。人子,即别人使你……。以下“人子敬”、“人子爱”、“人子庸”、“人子诚”、“人子贵”、“人子富”、“人子利”均相同。

[5]庸:通“用”。

[6]并仕:同样走入仕途。

[7]裋褐:粗陋布衣。古代多为贫贱者所服。

[8]粢粝(zī lì):粗糙的饭食。

[9]蓬室:穷人所住的草屋。

[10]徒行:步行。

[11] 文锦:文彩斑烂的织锦。

[12] 粱肉:指精美的饭食。

[13] 连 北宫子谓西门子曰:“朕与子并世也,而人子达;并族也,而人子敬;并貌也,而人子爱;并言也,而人子庸;并行也,而人子诚;并仕也,而人子贵;并农也,而人子富;并商也,而人子利。朕衣则裋褐,食则粢粝,居则蓬室,出则徒行。子衣则文锦,食则粱肉,居则连[生僻字 详见原文]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,出则结驷。在家熙然有弃朕之心,在朝谔然有敖朕之色。请谒不及相,遨游不同行,固有年矣。子自以德过朕邪?”西门子曰:“予无以知其实。汝造事而穷,予造事而达,此厚薄之验欤?而皆谓与予并,汝之颜厚矣。”北宫子无以应,自失而归。中途遇东郭先生。先生曰:“汝奚往而反,偊偊而步,有深愧之色邪?”北宫子言其状。东郭先生曰:“吾将舍汝之愧,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。”曰:“汝奚辱北宫子之深乎?固且言之。”西门子曰:“北宫子言世族、年貌、言行与予并,而贱贵、贫富与予异。予语之曰:予无以知其实。汝造事而穷,予造事而达,此将厚薄之验欤?而皆谓与予并,汝之颜厚矣。”东郭先生曰:“汝之言厚薄不过言才德之差,吾之言厚薄异于是矣。夫北宫子厚于德,薄于命;汝厚于命,薄于德。汝之达,非智得也;北宫子之穷,非愚失也。皆天也,非人也。而汝以命厚自矜,北宫子以德厚自愧,皆不识夫固然之理矣。”西门子曰:“先生止矣!予不敢复言。”北宫子既归,衣其裋褐,有狐貉之温;进其茙菽,有稻粱之味;庇其蓬室,若广厦之荫;乘其筚辂,若文轩之饰。终身逌然,不知荣辱之在彼也,在我也。东郭先生闻之曰:“北宫子之寐久矣,一言而能寤,易悟也哉!” :形容房屋宽广连片。

[14] 结驷:一车并驾四马。

[15] 熙然:和乐、高兴的样子。

[16] 谔然:直言争辩、毫不顾忌的样子。

[17] 敖:同“傲”,傲慢。

[18] 造事:做事情。

[19] 自失:因感空虚、不足而内心若有所失。

[20] 偊偊(yǔ yǔ):独行的样子。

[21] 舍:通“释”,消除。

[22] 狐貉(hé):指狐、貉的毛皮制成的皮衣。

[23] 茙菽(róng shū):大豆。

[24] 稻粱:稻和粱。谷物的总称。

[25] 筚辂(bì lù):柴车。多以荆竹编织,简陋无饰。

[26] 辶卣然:舒适自得的样子。

【翻译】

北宫子对西门子说:“我和你同一时代,而别人却只使你显达;与你同属一族,而别人却只尊敬你;与你相貌一样,而别人却只喜欢你;与你一同说话,而别人却只采纳你的意见;与你一道办事,而别人却只信任你;与你一起做官,而别人却只以你为高贵;与你一样务农,而别人却只让你富有;与你一样经商,而别人却只让你获利。我穿的是粗布衣服,吃的是粗米杂粮,住的是茅草小屋,外出只能徒步行走。你穿的是绫罗绸缎,吃的是精美饭食,住的是雕梁画栋,外出则驷马高车。在家庭中,你怡然自得,有冷落我的意思;在朝廷上,你夸夸其谈,有轻慢我的神色。请客问候没有我的份,外出游玩不和我同行,这样已经有好多年了。你自以为自己的德行超过了我吗?”西门子说:“我无从知道你说的那些究竟是否与事实相符。你做事情总是穷困多磨,我做事情总是顺利通达,这恐怕是德行好坏的结果吧?而你却说自己的各个方面都同我一样,你的脸皮也太厚啦!”北宫子无言以对,若有所失地回去了。半路上遇见了东郭先生。东郭先生问他说:“你是从哪里回来呀?为什么孤孤单单一个人行走,而且脸上还带着深深的羞愧神色呢?”

北宫子就向他叙述了事情发生的情形。东郭先生说:“我可以消除你的惭愧之心,和你再到西门氏家去问个明白。”东郭先生问西门子说:“你为什么这样过分地侮辱北宫子呢?姑且说说原因吧。”西门子说:“北宫子讲他的时代、家族、年龄、相貌、言论、行为都与我相同,而低贱与尊贵、贫苦与富有方面却与我不一样。我对他说:我无从知道他说的那些是否与事实相符。你做事情总是穷困多磨,我做事情总是顺利通达,这大概是两人德行好坏的结果吧?而你却说自己的各个方面都同我一样,你的脸皮也太厚啦!”东郭先生说:“你所讲的好坏不过是说才能和德行方面的差异,我所讲的好坏就与此不同。北宫子的德行好,但命运坏;你的命运好,但德行坏。你的显达,不是凭借个人智力得到的;北宫子的穷困,也不是他的愚蠢带来的过失。都是天命如此,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。而你却以命运好而盛气凌人,而北宫子却以德行好而自惭形秽,都是不懂得自然事理的缘故。”西门子说:“请先生不要再往下说。我再也不敢说这样的话了。”

北宫子回去以后,穿的还是他的粗布衣服,却觉得有狐裘貉毛那样的温暖;吃的还是他的粗粮大豆,却觉得有精美饭菜的味道;住的还是他的茅草小屋,却感觉好像是住在宽广大厦里面;坐的还是他的柴车,却好像坐在高车大马上。一生怡然自得,不再考虑荣辱在他的身上,还是在自己身上。东郭先生听到后说:“北宫子昏然若睡已经很久了,一句话就能使他醒悟过来,真是容易觉悟啊!”

下一篇:管夷吾、鲍叔牙二人相友甚戚,同处于齐。管夷吾事公子纠,鲍叔牙事公子小白。齐公族多宠,嫡庶并行。国人惧乱。管仲与召忽奉公子纠奔鲁,鲍叔奉公子小白奔莒。既而公孙无知作乱,齐无君,二公子争入。管夷君与小白战于莒道,射中小白带钩。小白既立,胁鲁杀子纠,召忽死之,管夷吾被囚。鲍叔牙谓桓公曰:“管夷吾能,可以治国。”桓公曰:“我雠也,愿杀之。”鲍叔牙曰:“吾闻贤君无私怨,且人能为其主,亦必能为人君。如欲霸王,非夷吾其弗可。君必舍之!”遂召管仲。鲁归之齐,鲍叔牙郊迎,释其囚。桓公礼之,而位于高、国之上,鲍叔牙以身下之,任以国政,号曰仲父。桓公遂霸。管仲尝叹曰:“吾少穷困时,尝与鲍叔贾,分财多自与;鲍叔不以我为贪,知我贫也。吾尝为鲍叔谋事而大穷困,鲍叔不以我为愚,知时有利不利也。吾尝三仕,三见逐于君,鲍叔不以我为不肖,知我不遭时也。吾尝三战三北,鲍叔不以我为怯,知我有老母也。公子纠败,召忽死之,吾幽囚受辱;鲍叔不以我为无耻,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名不显于天下也。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鲍叔也!”此世称管、鲍善交者,小白善用能者。然实无善交,实无用能也。实无善交实无用能者,非更有善交,更有善用能也。召忽非能死,不得不死;鲍叔非能举贤,不得不举;小白非能用雠,不得不用。及管夷吾有病,小白问之,曰:“仲父之病病矣,可不讳。云至于大病,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?”夷吾曰:“公谁欲欤?“小白曰:“鲍叔牙可。“曰:“不可。其为人也,洁廉善士也,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人,一闻人之过,终身不忘。使之理国,上且钩乎君,下且逆乎民。其得罪于君也,将弗久矣。”小白曰:“然则孰可?”对曰:“勿已,则隰朋可。其为人也,上忘而下不叛,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。以德分人谓之圣人;以财分人谓之贤人。以贤临人,未有得人者也;以贤下人者,未有不得人者也。其于国有不闻也,其于家有不见也。勿已,则隰朋可。”然则管夷吾非薄鲍叔也,不得不薄;非厚隰朋也,不得不厚。厚之于始,或薄之于终;薄之于终,或厚之于始。厚薄之去来,弗由我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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