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太行[1]、王屋[2]二山，方七百里，高万仞，本在冀州[3]之南，河阳[4]之北。北山愚公[5]者，年且九十，面山而居。惩[6]山北之塞，出入之迂也，聚室而谋，曰：“吾与汝毕力平险，指通豫南[7]，达于汉阴，可乎？”杂然[8]相许。其妻献疑曰：“以君之力，曾不能损魁父[9]之丘，如太行、王屋何？且焉置土石？”杂曰：“投诸渤海之尾[10]，隐土[11]之北。”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，叩石垦壤，箕畚[12]运于渤海之尾。邻人京城氏[13]之孀妻[14]有遗男[15]，始龀[16]，跳往助之。寒暑易节，始一反[17]焉。

河曲[18]智叟[19]笑而止之，曰：“甚矣汝之不惠！以残年余力，曾不能毁山之一毛，其如土石何？”北山愚公长息曰：“汝心之固，固不可彻，曾不若孀妻弱子。虽我之死，有子存焉。子又生孙，孙又生子，子又有子，子又有孙：子子孙孙，无穷匮也；而山不加增，何苦而不平？”河曲智叟亡以应。

操蛇之神[20]闻之，惧其不已也，告之于帝。帝感其诚，命夸蛾氏[21]二子负二山，一厝[22]朔东[23]，一厝雍南[24]。自此，冀之南、汉之阴无陇断[25]焉。

【注释】

[1]太行：山名，即太行山。我国东部地区的重要山脉和地理分界线。耸于北京、河北、山西、河南4省、市间。北起北京西山，南达豫北黄河北崖，西接山西高原，东临华北平原，绵延400余公里，为山西东部、东南部与河北、河南两省的天然界山。

[2]王屋：山名，即王屋山。位于河南省西北部的济源市，东依太行，西接中条，北连太岳，南临黄河，是我国九大古代名山，也是道教十大洞天之首，相传是愚公的故乡。

[3]冀州：现河北、山西、河南的黄河以北和辽宁的辽河以西地区。为古九州之一。

[4]河阳：地名。故址在今黄河北岸，河南省孟州西。

[5]愚公：作者虚构的人物。

[6]惩：苦于。

[7]指通豫南：一直通向豫州的南部。

[8]杂然：纷纷的样子。

[9]魁父：小土山名。在今河南开封境内。

[10]渤海之尾：渤海的边上。

[11] 隐土：古地名。地处中原的东北。

[12] 箕畚：箕（jī），用竹篾、柳条或铁皮等制成的扬去糠麸或清除垃圾的器具，通称为“簸箕”。畚（běn），用木、竹、铁片做成的撮垃圾、粮食等的器具。

[13] 京城氏：姓氏。

[14] 孀妻：指寡妇。

[15] 遗男：遗孤、孤儿。

[16] 龀（chèn）：小孩换牙（乳齿脱落长出恒齿）。

[17] 反：通“返”。

[18] 河曲：地名。

[19] 智叟：作者虚构的人物。

[20] 操蛇之神：神话传说中的山神。因手中拿着蛇，故名。《山海经·大荒北经》：“大荒之中……有神衔蛇、操蛇，其状虎首人身，四蹄长肘，名曰彊良。”

[21] 夸蛾氏：传说中的大力神。

[22] 厝（cuò）：安置。

[23] 朔东：朔方郡的东部（今山西省的北部）。

[24] 雍南：雍，指雍州，古代州名，今陕西省、甘肃省一带。

[25] 陇断：陇，通“垄”，土丘。断，阻隔。

【翻译】

太行、王屋这两座山，方圆七百里，高八千丈，本来坐落在冀州的南部、河阳的北面。北山有位愚公，年纪将近九十岁了，面对着大山居住。苦于山北交通的堵塞，出入都要绕远路，于是就召集全家商议，说：“我和你们一起竭尽全力铲平门前这险峻的大山，使道路一直通到豫州的南部，到达汉水的南岸，行吗？”全家纷纷表示赞成他的意见。他的妻子提出了疑问，说：“凭你的力气，连像魁父那样的小山都不能削减，又能把太行、王屋（两座大山）怎么样呢？况且把挖下来的泥土石头放到哪里去呢？”大家纷纷说：“把他们扔到渤海的边上，隐土的北面。”愚公于是就带领儿孙中能挑担子的三个人，敲凿石头，挖掘泥土，用箕畚运到渤海的边上。他的邻居京城氏的寡妇，有个男孩儿，刚刚七八岁，也蹦蹦跳跳地跑来帮忙。冬夏季节变换一次，才能往返一趟。

河曲有个名叫智叟的老汉，嘲笑着劝阻愚公，说：“你愚蠢得也太厉害了！凭你这点残年余力，连山上的一棵草都铲除不了，又能把泥土石头怎么样呢？”北山愚公长叹一声，说：“你的思想太顽固，顽固到不能通达事理的地步，连寡妇孤儿都不如。即使我死了，还有儿子在。儿子又生孙子，孙子又生儿子；儿子又有儿子，儿子又有孙子；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啊，可是山却不会再增高加大，还愁什么挖不平呢？”河曲智叟没有话来回答。

操蛇的山神听说了愚公移山这件事，怕他们真的挖个不停，就报告了天帝。天帝被愚公的诚心所感动，便命令大力神夸娥氏的两个儿子背走了这两座山，一座放到了朔州的东部，一座放到了雍州的南面。从此，冀州的南部，一直到汉水的南边，再没有高山阻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