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匏巴[1]鼓琴而鸟舞鱼跃。郑师文[2]闻之，弃家从师襄[3]游。柱指[4]钧弦[5]，三年不成章。师襄曰：“子可以归矣。”师文舍其琴，叹曰：“文非弦之不能钩，非章之不能成。文所存者不在弦，所志者不在声。内不得于心，外不应于器，故不敢发手而动弦。且小假[6]之，以观其后。”

无几何，复见师襄。师襄曰：“子之琴何如？”师文曰：“得之矣。请尝试之。”于是当春而叩商[7]弦以召南吕[8]，凉风忽至，草木成实。及秋而叩角[9]弦以激夹钟[10]，温风徐回，草木发荣。当夏而叩羽[11]弦以召黄钟[12]，霜雪交下，川池暴沍[13]。及冬而叩徵[14]弦以激蕤宾[15]，阳光炽烈，坚冰立散。将终，命宫[16]而总四弦，则景风[17]翔，庆云[18]浮，甘露降，澧泉[19]涌。

师襄乃抚心[20]高蹈[21]曰：“微矣，子之弹也！虽师旷[22]之清角，邹衍[23]之吹律，亡以加之。被将挟琴执管而从子之后耳。”

【注释】

[1]匏（páo）巴：古代传说中的乐人。

[2]师文：春秋时期郑国的乐师，善弹琴瑟。曾从师于鲁国乐官师襄。他是郑国宫廷音乐乐师的优秀代表人物。

[3]师襄：春秋时鲁国的乐官。擅击磬，也称击磬襄。孔子曾向他学习弹琴。

[4]柱指：在琴的柱弦上用手指确定音位。

[5]钧弦：又称定弦，调弦。使弦松紧适宜，每弦发出的声音相互应和。

[6]小假：再宽限一些时日。

[7]商：五音之一。是五音中的金音，与肃杀的秋色相应。

[8]南吕：古代乐律调名。十二律之一，属阴律。

[9]角：发角音的琴弦。属木音，与春天相应。

[10]夹钟：古十二乐律中六阴律之一。

[11] 羽：五音之一。属水音，与冬天相应。

[12] 黄钟：乐律十二律中的第一律。相对于十一月份，故与羽弦相配合。

[13] 沍（hù）：冻结。

[14] 徵：五音之一。属火音，与夏天相应。

[15] 蕤（ruí）宾：古乐十二律中之第七律。相对于五月，故与徵弦相配合。

[16] 宫：五音之一。属土音，与四季相应。这里指宫调，指以七声之一的宫声为主的调式。

[17] 景风：祥和之风。

[18] 庆云：五色云。古人以为祥瑞之气。

[19] 澧泉：甘美的泉水。澧，通“醴”。

[20] 抚心：抚摸心口，表示感叹。

[21] 高蹈：举足顿地。形容惊喜。

[22] 师旷：字子野，山西洪洞人，春秋时著名乐师。他生而无目，故自称盲臣、瞑臣。晋国大夫，博学多才，尤精音乐，善弹琴，辨音力极强。以“师旷之聪”闻名于后世。

[23] 邹衍：齐国人，战国末期哲学家，阴阳家的代表人物。邹衍是稷下学宫有名的学者，他知识丰富，“尽言天事”，时称“谈天衍”。

【翻译】

匏巴弹琴，鸟儿听到在空中飞舞、鱼儿听到在水里跳跃。郑国的乐师师文听说后，便抛弃家业，跟随师襄学习。他确定音位，调整琴弦，学了三年都弹奏不出一支乐曲。师襄说：“你可以回去了。”师文放下琴，叹了口气说：“我并不是不会调整琴弦，也不是不能弹不出乐曲，而是我心中存念的不是琴弦，所忧虑的也不是乐声。现在我对内还不能掌握自己的心意，对外还不能使乐器和心意相应，所以不敢放开手去拨动琴弦。姑且再给我一些时日，看看我以后的学习效果怎样。”

没过多久，师文又去见师襄。师襄问：“你的琴弹得怎样了？”师文说：“行了。请让我试试吧。”于是，正当春天里，他拨动了与秋天相应的金音商弦，奏出了代表金秋八月的南吕乐律，悲凉的琴声响处，忽然吹来凉爽的秋风，草木都随之成熟并结出了果实。到了秋天，他又拨动了与春天相应的木音角弦，奏出了代表初春二月的夹钟乐律，柔和的琴声响处，温暖的春风慢慢回旋，草木都随之发芽并开出了花朵。正当夏天里，他又拨动了与冬天相应的水音羽弦，奏出了代表十二月的黄钟乐律，激越的琴声响处，霜雪交加，河水立刻冻结。到了冬天，他又拨动了与夏天相应的火音徵弦，奏出了代表五月的蕤宾乐律，欢快的琴声响起，烈日当空，坚固的冰块立刻融化。乐曲将要结束，他又换用宫调来总括四弦，奏出了四季调和乐律，顷刻之间，祥和之风回翔，五色彩云飘荡，甘甜雨露普降，甜美泉水流淌。

师襄拍着胸口，举足顿地，说：“你的演奏太精妙了！即使是师旷弹奏的清角之曲，邹衍吹奏的笙管乐律，也不能超过你。以后他们都要挟着琴弦、拿着笙管跟在你后面向你请教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