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子

《列子》又名《冲虚经》,于前450至前375年所撰,是道家重要典籍,也是我国古代思想文化史上著名的典籍。全书八篇,一百四十章,由哲理散文、寓言故事、神话故事、历史故事组成。每篇文字,不论长短,都自成系统,各有主题,篇篇珠玉,浅显易懂,读来妙趣横生,隽永味长,发人深思。
杨朱曰:“古语有之:‘生相怜,死相捐。’此语至矣。相怜之道,非唯情也;勤能使逸,饥能使饱,寒能使温,穷能使达也。相捐之道,非不相哀也;不含珠玉,不服文锦,不陈牺牲,不设明器也。”“晏平仲问养生于管夷吾。管夷吾曰:‘肆之而已,勿壅勿阏。’晏平仲曰:‘其目奈何?’夷吾曰:‘恣耳之所欲听,恣目之所欲视,恣鼻之所欲向,恣口之所欲言,恣体之所欲安,恣意之所欲行。夫耳之所欲闻者音声,而不得听,谓之阏聪;目之所欲见者美色,而不得视,谓之阏明;鼻之所欲向者椒兰,而不得嗅,谓之阏颤;口之所欲道者是非,而不得言,谓之阏智;体之所欲安者美厚,而不得从,谓之阏适;意之所欲为者放逸,而不得行,谓之阏性。凡此诸阏,废虐之主。去废虐之主,熙熙然以俟死,一日、一月,一年、十年,吾所谓养。拘此废虐之主,录而不舍,戚戚然以至久生,百年、千年、万年,非吾所谓养。’“管夷吾曰:‘吾既告子养生矣,送死奈何?’晏平仲曰:‘送死略矣,将何以告焉?’管夷吾曰:‘吾固欲闻之。’平仲曰:‘既死,岂在我哉?焚之亦可,沉之亦可,瘗之亦可,露之亦可,衣薪而弃诸沟壑亦可,衮衣绣裳而纳诸石椁亦可,唯所遇焉。’管夷吾顾谓鲍叔、黄子曰:‘生死之道,吾二人进之矣。’”

【原文】

杨朱曰:“古语有之:‘生相怜,死相捐。’此语至矣。相怜之道,非唯情也;勤能使逸,饥能使饱,寒能使温,穷能使达也。相捐之道,非不相哀也;不含珠玉[1],不服文锦[2],不陈牺牲[3],不设明器[4]也。”

“晏平仲[5]问养生于管夷吾[6]。管夷吾曰:‘肆之而已,勿壅勿阏[7]。’晏平仲曰:‘其目奈何?’夷吾曰:‘恣耳之所欲听,恣目之所欲视,恣鼻之所欲向,恣口之所欲言,恣体之所欲安,恣意之所欲行。夫耳之所欲闻者音声,而不得听,谓之阏聪;目之所欲见者美色,而不得视,谓之阏明;鼻之所欲向者椒兰[8],而不得嗅,谓之阏颤[9];口之所欲道者是非,而不得言,谓之阏智;体之所欲安者美厚,而不得从,谓之阏适;意之所欲为者放逸,而不得行,谓之阏性。凡此诸阏,废虐之主。去废虐[10]之主,熙熙然[11]以俟[12]死,一日、一月,一年、十年,吾所谓养。拘此废虐之主,录[13]而不舍,戚戚然[14]以至久生,百年、千年、万年,非吾所谓养。’

“管夷吾曰:‘吾既告子养生矣,送死奈何?’晏平仲曰:‘送死略[15]矣,将何以告焉?’管夷吾曰:‘吾固欲闻之。’平仲曰:‘既死,岂在我哉?焚之亦可,沉之亦可,瘗[16]之亦可,露之亦可,衣薪[17]而弃诸沟壑亦可,衮衣绣裳[18]而纳诸石椁[19]亦可,唯所遇焉。’管夷吾顾谓鲍叔、黄子[20]曰:‘生死之道,吾二人进之矣。’”

【注释】

[1]不含珠玉:古时人死入殓,以珠、玉、贝、米等物放在死者口中,因死者身份不同而又区别。现以相捐之道,故不在死者口中置放珠玉之类的珍贵东西。

[2]文锦:文彩斑斓的织锦。

[3]牺牲:古指祭祀或祭拜用品。供祭祀用的纯色全体牲畜;供盟誓、宴享用的牲畜。

[4]明器:即冥器。专为随葬而制作的器物,一般用竹、木或陶土制成。

[5]晏平仲:即晏婴。字仲,谥平,习惯上多称平仲,又称晏子,夷维人(今山东莱州)。春秋后期一位重要的政治家、思想家、外交家。

[6]管夷吾:即管仲。名夷吾,谥曰“敬仲”,齐国颍上(今安徽颍上)人,史称管子。春秋时期齐国著名的政治家、军事家。周穆王的后代。

[7]勿壅勿阏:不要堵塞不要遏制。壅,堵塞。阏(è),壅塞。

[8]椒兰:椒与兰。皆芳香之物,故以并称。

[9]颤:鼻子通气,可辨气味。

[10]废虐:残害,摧残。

[11] 熙熙然:和乐的样子。

[12] 俟:等待。

[13] 录:录用,采用。这里引申为束缚。

[14] 戚戚然:忧伤、忧惧的样子。

[15] 略:大致;简单;不详细。

[16] 瘗(yì):掩埋,埋葬。

[17] 衣薪:用柴草包裹尸体。

[18] 衮衣绣裳:画有卷龙的上衣和绣有花纹的下裳。古代帝王与上公的礼服。

[19] 石椁:亦作“石槨”。亦作“石郭”。石制的外棺。

[20] 黄子:与管仲同时的齐国大臣。

【翻译】

杨朱说:“古代有句话说:‘活着相互怜爱,死后相互抛弃。’这句话是至理名言呀。所谓怜爱,不仅仅只是依靠相互之间的感情来维系;而且勤苦的能使他得到安逸,饥饿的能使他得到饱腹,寒冷的能使他得到温暖,穷困的能使他得到显达。所谓抛弃,并非是对死者不表示悲哀;而是口中不再给他含珍珠美玉,身上不再给他穿文彩绣衣,祭奠时不再给他供牺牲,埋葬时不再给他摆冥器。

“晏婴向管仲询问养生之道。管仲说:‘养生的关键在于随心所欲、自由自在罢了。不要堵塞,不要遏制。’晏婴问:‘具体应该怎样做呢?’管仲说:‘放任耳朵所想听的,放任眼睛所想看的,放任鼻子所想闻的,放任嘴巴所想说的,放任身体所想处的,放任意愿所想干的。耳朵所想听的是声音,然而却不得听,这叫做阻塞听觉的灵敏;眼睛所想看的是美色,然而却不得看,这叫做阻塞视觉的明亮;鼻子所想闻的是香气,然而却不得闻,这叫做阻塞嗅觉的通畅;嘴巴所想说的是是非,然而却不得说,这叫做阻塞头脑的智慧;身体所想处的是舒服,然而却不得处,这叫做阻塞人生的安适;意愿所想做的是放逸,然而却不得做,这叫做阻塞天生的本性。凡此种种阻塞,都是残毁身心的根源。清除残毁身心的根源,和乐安逸一直到死,即使能活上一天,一月,一年,十年,这就是我所说的养生之道。拘泥于残毁身心的根源,束缚于此而不肯舍弃,悲伤忧惧一直到老,即使能活上一百年,一千年,一万年,也不是我所说的养生之道。’

“管仲说罢,反问晏婴道:‘我已经告诉你养生之道了,那么给死者送葬又该怎样呢?’晏婴说:‘送葬的事情就简单啦,我将怎么跟你说呢?’管仲说:‘我一定要听你说说。’晏婴说:‘已经死了,难道能由得自己吗?用火焚烧也行,沉到水中也行,埋进土里也行,露在外面也行,用柴草包裹丢到沟壑里也行,穿着礼服绣衣装入棺椁里也行,总之,碰上什么风俗,就按什么风俗办好了。’管仲回头对鲍叔牙和黄子说:‘生死的道理,我们两人已经完全领悟了。’”

下一篇:子产相郑,专国之政,三年,善者服其化,恶者畏其禁,郑国以治,诸侯惮之。而有兄曰公孙朝,有弟曰公孙穆。朝好酒,穆好色。朝之室也聚酒千钟,积[生僻字 详见原文]成封,望门百步,糟浆之气逆于人鼻。方其荒于酒也,不知世道之安危,人理之悔吝,室内之有亡,九族之亲疏,存亡之哀乐也。虽水火兵刃交于前,弗知也。穆之后庭比房数十,皆择稚齿婑媠者以盈之。方其耽于色也,屏亲昵,绝交游,逃于后庭,以昼足夜;三月一出,意犹未惬。乡有处子之娥姣者,必贿而招之,媒而挑之,弗获而后已。子产日夜以为戚,密造邓析而谋之,曰:“侨闻治身以及家,治家以及国,此言自于近至于远也。侨为国则治矣,而家则乱矣。其道逆邪?将奚方以救二子?子其诏之!”邓析曰:“吾怪之久矣!未敢先言。子奚不时其治也,喻以性命之重,诱以礼义之尊乎?”子产用邓析之言,因间以谒其兄弟,而告之曰:“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,智虑。智虑之所将者,礼义。礼义成,则名位至矣。若触情而动,耽于嗜欲,则性命危矣。子纳侨之言,则朝自悔而夕食禄矣。”朝、穆曰:“吾知之久矣,择之亦久矣,岂待若言而后识之哉?凡生之难遇而死之易及;以难遇之生,俟易及之死,可孰念哉?而欲尊礼义以夸人,矫情性以招名,吾以此为弗若死矣。为欲尽一生之欢,穷当年之乐,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,力惫而不得肆情于色;不遑忧名声之丑,性命之危也。且若以治国之能夸物,欲以说辞乱我之心,荣禄喜我之意,不亦鄙而可怜哉!“我又欲与若别之。夫善治外者,物未必治,而身交苦;善治内者,物未必乱,而性交逸。以若之治外,其法可暂行于一国,未合于人心;以我之治内,可推之于天下,君臣之道息矣。吾常欲以此术而喻之,若反以彼术而教我哉?”子产忙然无以应之。他日以告邓析。邓析曰:“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,孰谓子智者乎?郑国之治偶耳,非子之功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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