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子

《列子》又名《冲虚经》,于前450至前375年所撰,是道家重要典籍,也是我国古代思想文化史上著名的典籍。全书八篇,一百四十章,由哲理散文、寓言故事、神话故事、历史故事组成。每篇文字,不论长短,都自成系统,各有主题,篇篇珠玉,浅显易懂,读来妙趣横生,隽永味长,发人深思。
卫端木叔者,子贡之世也。藉其先赀,家累万金。不治世故,放意所好。其生民之所欲为,人意之所欲玩者,无不为也,无不玩也。墙屋台榭,园囿池沼,饮食车服,声乐嫔御,拟齐、楚之君焉。至其情所欲好,耳所欲听,目所欲视,口所欲尝,虽殊方偏国,非齐土之所产育者,无不必致之,犹藩墙之物也。及其游也,虽山川阻险,涂径修远,无不必之,犹人之行咫步也。宾客在庭者日百住,庖厨之下不绝烟火,堂庑之上不绝声乐。奉养之余,先散之宗族;宗族之余,次散之邑里;邑里之余,乃散之一国。行年六十,气干将衰,弃其家事,都散其库藏、珍宝、车服、妾媵。一年之中尽焉,不为子孙留财。及其病也,无药石之储;及其死也,无瘗埋之资。一国之人受其施者,相与赋而藏之,反其子孙之财焉。禽滑釐闻之,曰:“端木叔,狂人也,辱其祖矣。”段干生闻之,曰:“端木叔,达人也,德过其祖矣。其所行也,其所为也,众意所惊,而诚理所取。卫之君子多以礼教自持,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。”

【原文】

卫端木叔[1]者,子贡之世[2]也。藉[3]其先赀[4],家累万金。不治世故[5],放意所好。其生民[6]之所欲为,人意之所欲玩者,无不为也,无不玩也。墙屋台榭[7],园囿池沼,饮食车服,声乐嫔御,拟[8]齐、楚之君焉。至其情所欲好,耳所欲听,目所欲视,口所欲尝,虽殊方偏国[9],非齐土之所产育者,无不必致之,犹藩墙[10]之物也。及其游也,虽山川阻险,涂径修远[11],无不必之,犹人之行咫步[12]也。

宾客在庭者日百住[13],庖厨[14]之下不绝烟火,堂庑[15]之上不绝声乐。奉养之余,先散之宗族;宗族之余,次散之邑里[16];邑里之余,乃散之一国。行年[17]六十,气干[18]将衰,弃其家事,都散其库藏、珍宝、车服、妾媵[19]。一年之中尽焉,不为子孙留财。及其病也,无药石之储;及其死也,无瘗埋[20]之资。一国之人受其施者,相与[21]赋[22]而藏之,反其子孙之财焉。禽滑釐闻之,曰:“端木叔,狂人也,辱其祖矣。”段干生闻之,曰:“端木叔,达人也,德过其祖矣。其所行也,其所为也,众意所惊,而诚理所取。卫之君子多以礼教自持,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。”

【注释】

[1]端木叔:人名。孔子弟子端木赐(即子贡)的后代,也是巨富,他曾散尽家财资助宗族国人。直至自己生病时竟无钱买药,死后无丧葬之费,段干生称赞他说:“端木叔,达人也。”

[2]世:后嗣;后人。

[3]藉:借,凭借。

[4]赀:同“资”。资财。

[5]世故:这里指生计、生产。

[6]生民:指人民。

[7]台榭:台和榭。亦泛指楼台等建筑物。

[8]殊方偏国:异域和偏僻的国家。殊方,远方,异域。偏国,偏远之国。

[9]齐土:犹中土。指中原地域。

[10]藩墙:篱落,垣墙。

[11] 涂径修远:涂径,指道路,路径。修远,多指道路遥远。

[12] 咫步:短距离。

[13] 百住:即百数。张湛注曰:“住,当为数,是其正矣。”

[14] 庖厨:厨房。

[15] 堂庑(wǔ):堂及四周的廊屋。亦泛指屋宇。

[16] 邑里:乡里。

[17] 行年:经历的年岁,指当时年龄。

[18] 气干:气血和躯干。

[19] 妾媵:古代诸侯贵族女子出嫁,以妹妹和堂妹从嫁,称“妾媵”,后泛指侍妾。

[20] 瘗(yì)埋:埋葬。

[21] 相与:副词。表示同时同地做某件事。可译为“共同”。

[22] 赋:按照人口出钱。

【翻译】

卫国的端木叔,是子贡的后代。依仗着他祖先遗留下来的财产,家中积聚达万金之多。但他不经营家业,而是放纵意念,随心所欲。凡是人们所想做的,人们心中所想玩的,他没有不去做的,没有不去玩的。他家里的高墙大院,歌台舞榭,花园兽囿,鱼池草沼,甘饮美食,华车丽服,美声妙乐,娇妻艳妾,可以与齐、楚两国的国君相媲美。

至于他情欲所喜好的,耳朵所想听的,眼睛所想看的,嘴巴所想尝的,即使在遥远的地方或偏僻的国家,并非中原所生产养育的,也没有他弄不到的东西,就好像是自己围墙里的一样。说到他外出游览,即使山河阻险,路途遥远,也没有他不到达的地方,就好像是一般人在咫尺之间散步一样。

四方宾客来他家做客,每天住宿的数以百计。厨房灶下的烟火整日不熄,厅堂廊屋里的音乐终日不绝。对于家产,奉养门客剩下的财物,先施散给宗族;施散宗族剩下的钱财,再施散给乡里;施散乡里剩下的钱财,又施散给整个都城的人们。活到六十岁的时候,身体逐渐衰弱,他便抛弃家事,把家中所有的库藏、珍珠宝玉、车马服饰、侍妾统统都施散出去。一年之中全部散尽,没给子孙留下一点财产。到他重病之际,家中没有一点积蓄为他看病抓药;等他去世之后,家中没有一点钱财给他买棺埋葬。都城之中凡是受过他施舍的人,共同出钱埋葬了他,又把财产都退还给了他的子孙。禽骨釐听说端木叔的事情后,说:“端木叔是个疯狂的人,侮辱了他的祖先。”段干生听说端木叔的事情后,说:“端木叔是个通达的人,德行超过他的祖先。他所行的,他所做的,人们心中都感到惊讶,但确实是符合真实的情理。卫国的君子们多以礼教自我约束,当然是不能理解端木叔这个人的用心了。”

上一篇:子产相郑,专国之政,三年,善者服其化,恶者畏其禁,郑国以治,诸侯惮之。而有兄曰公孙朝,有弟曰公孙穆。朝好酒,穆好色。朝之室也聚酒千钟,积[生僻字 详见原文]成封,望门百步,糟浆之气逆于人鼻。方其荒于酒也,不知世道之安危,人理之悔吝,室内之有亡,九族之亲疏,存亡之哀乐也。虽水火兵刃交于前,弗知也。穆之后庭比房数十,皆择稚齿婑媠者以盈之。方其耽于色也,屏亲昵,绝交游,逃于后庭,以昼足夜;三月一出,意犹未惬。乡有处子之娥姣者,必贿而招之,媒而挑之,弗获而后已。子产日夜以为戚,密造邓析而谋之,曰:“侨闻治身以及家,治家以及国,此言自于近至于远也。侨为国则治矣,而家则乱矣。其道逆邪?将奚方以救二子?子其诏之!”邓析曰:“吾怪之久矣!未敢先言。子奚不时其治也,喻以性命之重,诱以礼义之尊乎?”子产用邓析之言,因间以谒其兄弟,而告之曰:“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,智虑。智虑之所将者,礼义。礼义成,则名位至矣。若触情而动,耽于嗜欲,则性命危矣。子纳侨之言,则朝自悔而夕食禄矣。”朝、穆曰:“吾知之久矣,择之亦久矣,岂待若言而后识之哉?凡生之难遇而死之易及;以难遇之生,俟易及之死,可孰念哉?而欲尊礼义以夸人,矫情性以招名,吾以此为弗若死矣。为欲尽一生之欢,穷当年之乐,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,力惫而不得肆情于色;不遑忧名声之丑,性命之危也。且若以治国之能夸物,欲以说辞乱我之心,荣禄喜我之意,不亦鄙而可怜哉!“我又欲与若别之。夫善治外者,物未必治,而身交苦;善治内者,物未必乱,而性交逸。以若之治外,其法可暂行于一国,未合于人心;以我之治内,可推之于天下,君臣之道息矣。吾常欲以此术而喻之,若反以彼术而教我哉?”子产忙然无以应之。他日以告邓析。邓析曰:“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,孰谓子智者乎?郑国之治偶耳,非子之功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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