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郑人有薪[1]于野者，遇骇鹿[2]，御[3]而击之，毙之。恐人见之也，遽[4]而藏诸隍[5]中，覆之以蕉[6]，不胜其喜。俄而[7]遗其所藏之处，遂以为梦焉。顺途而咏其事。傍人有闻者，用其言而取之。既归，告其室人[8]曰：“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；吾今得之，彼直真梦者矣。”室人曰：“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邪？讵[9]有薪者邪？今真得鹿，是若之梦真邪？”夫曰：“吾据得鹿，何用知彼梦我梦邪？”薪者之归，不厌[10]失鹿，其夜真梦藏之之处，又梦得之之主。爽旦[11]，案[12]所梦而寻得之。遂讼[13]而争之，归之士师[14]。

士师曰：“若初真得鹿，妄谓之梦；真梦得鹿，妄谓之实。彼[15]真取若鹿，而与若争鹿。室人又谓梦认人鹿，无人得鹿。今据有此鹿，请二分之。”以闻郑君。郑君曰：“嘻！士师将复梦分人鹿乎？”访之国相。国相曰：“梦与不梦，臣所不能辨也。欲辨觉梦，唯黄帝、孔丘。今亡黄帝、孔丘，熟辨之哉？且恂[16]士师之言可也。”

【注释】

[1]薪：取以为薪；砍柴草。

[2]骇鹿：指受惊的鹿。

[3]御：迎。

[4]遽：急忙，匆忙。

[5]隍：没有水的城壕。此处指干涸的水沟。

[6]蕉：通“樵”，柴草。

[7]俄而：不久；一会儿。

[8]室人：古时指妻妾。

[9]讵：反问语气词，这里相当于“难道”。

[10]厌：这里指甘心。

[11] 爽旦：黎明，清晨。

[12] 案：通“按”，根据。

[13] 讼：这里指争论，争辩是非。

[14] 士师：亦作“士史”。古代执掌禁令刑狱的官名。

[15] 彼：他，对方。

[16] 恂（xún）：相信。

【翻译】

郑国有个在野外砍柴的樵夫，碰到了一只受惊的鹿，便迎上去把它打死了。因怕被别人看见，就急急忙忙把鹿藏在一条干涸的沟渠里，并用砍下的柴草遮盖好，心里高兴无比。没过多久，他竟然忘记了藏鹿的地方，便以为自己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梦。沿途不断地叨念着这件事。路旁有个人听他这么说，就按照他的话找到了那只鹿。回家以后，告诉他的妻子说：“刚才有个樵夫梦见自己得到一只鹿，却忘记了收藏的地方；现在，我得到了，他做的梦简直和真的一样。”妻子说：“恐怕是你梦见樵夫得到了鹿吧？难道真有那个樵夫吗？如今你真的得到了鹿，是你真的做梦吧？”丈夫说：“反正我真的得到了鹿，哪里还用得着弄清楚是他做梦还是我做梦呢？”樵夫回到家中，不甘心失掉那只鹿。那天夜里他真的梦到了藏鹿的地方，还梦见了取走鹿的人。天一亮，他就按照梦中的线索找到了得到鹿的人。于是两人为这只鹿争吵起来，最后告到了法官那里。

法官说：“你最初是真的得到了鹿，却糊里糊涂认为是梦；后来明明是梦见得到鹿，却又糊里糊涂认为是事实。他是确实取走了你的鹿，却与你争这只鹿。他妻子又说他是梦中认取了别人的鹿，并没有人真正得到过这只鹿。现在确实有这只鹿，那就请你们平分了吧！”这件事情呈报给了郑国国君。国君说：“唉！这法官恐怕也是在梦中给他们分鹿吧？”为此他去询问国相。国相说：“是梦不是梦，我也无法分辨。如果要分辨清楚是醒还是梦，只有黄帝和孔丘才能够做到。现在没有黄帝和孔丘，谁还能分辨清楚呢？那就暂且听信法官的裁决算了。